譯者前言

這篇文章是該作者 2008 寫下的見聞。原文刊載於作者個人網站；十年後的 2018，他再次寫下本文張貼後的回響與發展。本譯文謹含 2008 年的首篇內容。

前言

幾年前，我擔任一個法國大型公司的軟體專案顧問。在這段期間內，我見證了超乎想像的軟體工程奇蹟，以及比監獄更沒有尊嚴的鄙視環境（這是比喻；當然我並非真的瞭解監獄）。行文有限，我在此主觀寫下的並非囊括全貌，大家看看就好。

專案內容

政府外包軟體元件開發，低複雜度，但過程有點曲折。

一開始政府給了幾百萬歐元的預算，預期在兩到三年完成整個專案。公司請了幾個人進行開發，團隊規模大約以每三個月倍增的速度增長，資金也隨之流入。

過了七年，專案仍沒有收尾的跡象，每天都要燒掉幾千歐元的預算；管理層於是決定要減少開支，把所有有經驗的人全部開除了，請了一些不太有經驗、甚至入門程度的軟體開發人員進來。

到了第十年，由於專案慘不忍睹的現況，中階管理層決定重請一些有開發經驗的人，試圖讓專案重返正軌。這時的新人平均任期是三個月，也就是法國的法定試用期長度。

十二年過去了，專案仍繼續執行。對於每一次的需求變更，公司都向政府申請一筆全新的專案經費，來彌補每日支出。這年也就是 2008。

現場概況

六百萬行程式碼
用 C++ 寫成
五萬個 class
各式 C++ 不良寫法隨處可見，綁定特定編譯器版本，只能在特定作業系統上使用，而且該作業系統已經不再維護了
CORBA 架構
資料庫開發商早已破產倒閉
為了 GUI 而用了一層又一層的軟體架構，而且每一層的原作者都已不再維護了
整個編譯打包過程，需要 32 台機器平行處理 48 小時
光是使用者介面就需要開 40 到 50 個 process
完全沒有動態函式庫：單一執行檔大小就有上百 MB
啟動時間需要 15 分鐘
程式常常崩潰，平均可以活 30 秒到 30 分鐘

沒有一個軟體工程師會說 C++ 很簡單。事實上，就程式語言設計上的複雜度而言，C++ 可能算是最糟的一種。它已經複雜到連最初的創造者都承認自己無法完全駕馭，下面這篇面試惡搞文搏君一笑：http://www-users.cs.york.ac.uk/~susan/joke/cpp.htm

面對 C++ 這樣深不見底的迷宮，有些瘋狂信徒開始試圖證明自己的能力；他們無所畏懼地深入其中，承受著傷害，消耗無數時間，不斷嘗試從各種看似相近的錯誤訊息中間接找出程式崩潰的原因。其中一些人悟道了，於是換個語言，跳去其他專案，人生苦短。

維護大型軟體本身也是個困難的事。單一個團隊必須維護 六百萬行 的程式碼，你馬上可以理解這在軟體工程領域中瘋狂的程度對人類還太早了；六百萬是個大數字：即使你用超快的速度閱讀程式碼，每秒看一行，也需要七天不眠不休盯著螢幕才看得完。

為了讓各位更有感覺，這裡講兩件軼事。

在使用者介面按右鍵，會使整支程式凍結在那邊，於是派了一個人去找出問題根源。經過數日小心翼翼地檢查程式，以及無數次重現問題的耐心等待，他發現其實右鍵功能本身好好的，只是必須花上 45 分鐘等選單跳出；這是因為選單內容是每次按鍵時才動態產生，而內容資料取自於極大量的靜態資料。

另一次是客戶回報，說「從光碟載入資料」的功能不會動。這次也花了好幾週的時間釐清，最後客戶自己把回報項目標上「已解決」；也許你已經猜得到，問題其實只是載入 700MB 的資料需要花七天，如此而已。忍耐是一種美德。

版本控制不受控

在專案開始後的數年，才有個聰明的傢伙，體悟到他們需要引入版本控制。一開始試行的方法並不順暢，所以他們改用另一套工具，然後再過幾年發生了一場意外，把這中間的所有更動歷程全部搞丟了。

最後採用的工具是個有圖形介面的災難，那是一套來自瑞典的產廢。一個四人小組全職處理這套版控系統產生的各種問題，像是：

產生頭一個 checkout 必須事先和這個版控小組約定執行，大概需要一週的時間才能搞定
想要更動任何一個檔案，必須有中階主管的同意才能開始；你必須告訴經理，想要改動哪個檔，然後寄出一份正式申請文件給版控小組，幾天後收到你要的檔案
每次改動程式碼，都會產生新的分枝，意味著你必須自行合併你所收到的每個檔案。先前提到，這個專案的檔案是如此繁多，兩個人同時改動同一處的機率是如此低微；但事實是，常被改的檔大約只有固定百來個
改完後的程式碼，又有另一番痛苦的流程要跑。首先要跑過一套 bug 偵測程式，然後給中階主管審閱。可想而知，這過程不但遲緩，且不可能使得解 bug 的速度趕上 bug 產生的速度。從回報系統的數量可以看出，問題產生的速度大約是修正的兩倍。
版號設計相當隨性。舊的就是第一版，今天就是第二版，某個未來會叫第三版。沒有人知道哪一版是要釋出給客戶的目標版號。

雖然正式的釋出日程是有訂定的，但訂這時程的方式完全獨立在開發團隊的計劃之外。當要釋出的那天到來，客戶會收到一張空白光碟片，裡面除了安裝教學以外沒有任何東西，因為開發團隊沒有辦法短時間編譯程式出來。客戶在收到空白光碟之後當然會提出抗議，然後再寄給他們一張有東西的新光碟，只是裡面的程式其實是舊版現成的。某次客戶終於發現東西沒更新，原因是「關於」頁面裡面的內容跟去年一模一樣。

關於人事

只給花生就只請得到猴子

面對一個龐大且毫無開發經驗的團隊，還會有人對 bug 飛快地產生感到意外嗎？管理團隊裡出現了一個天才，發現這純軟體開發過程中的所有支出都源自於人；這個驚人的事實嚇不了他的，因而下了一個決策：把所有有經驗的開發人員全部開除，留下管理人員。那陣子辦公室隨處可見「C++ for dummies」（譯註：C++ 入門中的入門書）

認識這個團隊

團隊裡一共有 55 人：20 個開發人員，35 個經理

你沒看錯，經理比開發者還多。這些經理日復一日拿著差不多的簡報開著組織會議，同時開發者們在外面聊天消磨時間。

其中一小部份的經理有一點軟體工程經驗。當時適逢 SCO 為 Linux 程式碼侵權對 IBM 提出訴訟，且不論這場官司是否是場鬧劇，至少人們籍此事件認知到使用自由軟體並非毫無代價。在此之前，他們對軟體自由一無所知，但說到軟體免費便無人不曉；不消說，整個專案裡無處不充斥著 GNU 函式庫，當初使用時當然也未能意料 GNU 共享議題；然後，嘿嘿，因為程式碼品質爛到不行，他們也不知道該從何開放原始碼。

技術水準非常低落。非常少數人知道網際網路這種東西，而且這些人對網路的認知也只知道有色色的東西可以看。在這個辦公室裡提到你會使用網際網路，會得到一些曖昧不明的眨眼與微笑。

歡迎來到地獄

這整段經歷看起純粹只是滑稽，但管理高層納粹集中營式的決策使它變成真實的地獄。下面隨便舉幾個例子：

絕對禁止早上 9 點以後才到公司。某日，現場經理等在公司大門後面，把 9:01am 以後才看到的人全部開除，包括一部份經理和銷售人員
抽菸會打斷工作，所以管理層曾強迫所有人戒菸。但是無效
平常每過幾天，咖啡機內的咖啡就會用光。因為喝咖啡必須離開座位，徒然浪費寶貴的寫程式時間
如果有政府官員要來，則咖啡機全面關閉，以製造一種全公司所有人全心工作的印象
我所見過最噁爛的廁所。這也是有理由的：排泄的時間越少，工作的產出越多（也越好）

也許你無法理解為何還會有人應徵這種環境的工作。第一個理由是，法國曾遭受相當沉重的經濟衝擊（時至今日，影響仍在持續）。擁有一個工作與固定的薪水，是人們的第一考量，至於環境什麼的就再說。

另一個理由，對於多數這份工作的約聘人員來說，這是他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、第一家企業；在沒有比較對象時，無法評估這份工作究竟有多鳥蛋。大部份新鮮人可能對於遲到就開除這種事感到理所當然，也不會對如此鐵腕的管理階層感到病態。

至於政府為何會放任這種情形發生：你知我知。政府部會的預算管理人員，與許多企業的高層私交甚篤。在法國這樣的國家，公務人員腐敗並非罕事，大多不會被人們查覺，即便曝光也鮮少被起訴。當然這不只在法國，我聽過許多類似的故事，無論是歐洲或是美國。